河彦

脑子里进一些水

【众神纪元】艾夜   从她到祂再到死

 

        

*艾因霍恩单箭头特

特对此无知无觉的那种

 

 

 

 

祂死之前最后回想起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时的事。小女孩啊,这个词离祂多么遥远。祂曾有过一个爱祂的父亲,也或许是没那么爱祂的父亲。这都不重要了,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、唯一的子嗣,祂始终只有一条路可走。这条路围绕着家族,围绕着急不可耐的晋升。祂从小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女孩儿那样,做个文雅淑女,做个大小姐。祂从小就失去了那种机会。

要说这样的选择并没多少遗憾,艾因霍恩获得了给人做骑士的机会。如果非说有什么遗憾的话……祂看了看身边。三个同死之人,各自流着各自的血,也许都会有同一个遗憾,那就是没能死在战场上。死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,死的这样悲伤而又滑稽。祂忍不住地想,如果祂是死在战场上,如果是为祂的小公爵战斗到死,那祂说不定有机会让那位单独为祂流一次泪。这泪就会只为祂一个人而流,而非为了整件蠢事。祂知道,虽然祂没机会看到了,但祂就是知道,特伦索斯特收到消息后一定会哭的。

艾因霍恩平生做过一回被护送的人,那个护送祂的人就是特伦索斯特。祂也不总是给人当骑士,也有人像骑士一样护送过祂。虽然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。心底柔软、体贴入微的特伦索斯特公爵,从小就被人们交口称赞。当祂还是一个小女孩时,她花在训练场上的时间总比别的同龄人要长。同龄人中只有索伦家的孩子可以与她一比。那天她结束训练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,感到身后有人跟了她一路。艾因霍恩有意放慢脚步,等那人的距离跟她拉到足够近后回身一个肘击,不出意外地听到一声惨叫。

女孩惊讶地看到,跟着她的是个衣着华丽的男孩子。男孩子歪在地上起不来。她感到有点嫌弃,一个男孩子,怎么这么柔弱呢?她也没用多少力气啊!不管怎样,人是她打倒的,她大度地走上前去拉他。没想到,她刚一抓住他手腕,他就大叫起来。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,连忙松开了他。

男孩坐在地上揉手腕,泪眼汪汪地对她说,“姐姐,你手劲好大啊!”

虽然手劲大对她来说不是贬义,但她莫名有点不快。

她问他,“你为什么跟踪我?”

男孩无辜地看着她,认真地回答,“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啊,女孩子怎么能独自走夜路呢?所以我才跟着你,想要送你回家。”但是没想到你力气有这么大。他观察着这位姐姐的脸色,没把这句话说出口。

艾因霍恩没再说什么,这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送她回家。她当时觉得无比可笑,她在那个年纪身高就比对方高出一截。你走吧,她摆摆手让他走。但是男孩不肯走,执意要送她回去,说的理由翻来覆去只有一个,因为她是女孩。她不想同他废话,便任他一路跟了下去。于是那天的夜路是她昂首挺胸走在前,有个小男孩跟班似的陪在她身后。

后来她知道了那是特伦索斯特家身份贵重的小少爷。如果不是偶然相遇,他们本没有什么交集。事实上是,经过了那件事,他们几乎可以说再也没有过私人间的交集。再往后,有的交集无一不是公事公办。她在晋升的道路失去了那个让他看顾的身份。那个能让他多照顾她的唯一理由,因为她是个女孩。她喝下那杯魔药时没有半点犹豫,因为她知道动摇的精神将带来不该有的风险。家族需要她,她就不能再做一个女孩了。

况且,艾因霍恩心知肚明,即使她一直做个女孩,她与特伦索斯特之间大概率也不会有额外的展开。帝国上下倾心于特伦索斯特公爵的女孩有那么多。她也许只会像其他贵族小姐那样,每晚倚着窗户向绯月吐露心声。那也太可悲了。或者,还有另一个选择,同他搭上一段露水情缘,短的日头升起便转瞬即逝。那就更可悲了。她没法容忍自己用这种苟且的勾当去侮辱特伦索斯特。特伦索斯特那高洁的名声在外,身上从未传出过任何丑闻。他是不会和一个不打算娶的女孩上床的,而他不可能娶她这样一个女孩。她能给他什么啊,只有爱,只有爱而已。但爱并不是他当前最需要的东西。爱可以作为附属品,伴随着利益一道交在他手上。

祂打开始就没有这种想法,没想过要和快乐王子在一起。这种事情嘛,祂觉得自己只要在旁边围观就足够了。祂想要陪着祂,方式还有许多种。现在这样就很好,艾因霍恩端着酒杯站在墙边,看着王宫里达官贵人们在舞池里翩翩起舞。祂嘴里咬的一截卷烟快要烧尽了,烟灰全落进手上的杯子里。

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大力拍了拍祂的肩,直言不讳地问,“喂,看谁呢?眼珠子快要掉出来了。”

祂在看特伦索斯特公爵和血月女王跳舞。祂不客气地答道,“你没长眼,我在看美神。”

若论谁是世界上最美女子,那非眼前这位血族莫属。那样的美只能属于神灵,绝不会出现在凡人身上。如今祂就要死了,祂的死是凡人的死,并不散发光或者热,无法造福祂想守护的人。祂在战场上悍不畏死,今日却心怀恐惧,只因想再出声念一遍那个名字都做不到。祂就要死了,流尽汁液成为一具空壳。幻觉里重现的那场舞会上,祂仍旧没得到与那人共舞的机会。祂不怪自己没勇气,而是站在那里真心实意地为特伦索斯特祝福。那天晚上特伦索斯特收获了无数的祝福,有那么多人走上去恭贺祂。但是艾因霍恩不用想都知道,像自己这样有诚意的人一定没几个,像自己这样真心希望祂好的人,恐怕寥寥无几,甚至还可能一个都没有。

祂看着奥尔尼娅盛开的裙,一大朵绽放的鲜花别在特伦索斯特胸口。小公爵白皙的脸上浮着红晕,眼里闪耀着喜悦的光。谁都能辨认出那双眸子里涌现的感情。特伦索斯特看上去相当激动,反观奥尔尼娅倒是冷静的多。祂还能踩对舞步,真难为祂了,艾因霍恩不停地自我解嘲,又想知道,特伦索斯特会管奥尔尼娅叫姐姐吗?那可是从上个纪元、上上个纪元活下来的老怪物,叫声姐姐不为过吧?

“坦荡点嘛,”索伦带调侃的声音在附近响起,“像个男人样。”

艾因霍恩转过身照着索伦脸上呸。看看,昔日约起来翻墙摘花的小姐妹都变成什么样了。索伦的性格真是越变越恶劣了。祂猛然想到,也许祂自己的性格也越变越恶劣了。祂在侍者经过时把空杯子丢在托盘上,甩开索伦大步走进舞池。一曲终了,祂在交换舞伴的间隙里走上去,接过奥尔尼娅的手。

“殿下,晚上好。”祂满有礼貌地牵起那只特伦索斯特刚牵过的手。

“晚上好,艾因霍恩将军。”血月女王提起不对称的裙摆回礼。

只不过是一支舞。祂在转圈时瞟见特伦索斯特正在同别人讲话,神态又骄傲又幸福。公爵应该认不出那个小女孩了,早就不记得喊祂姐姐的事了。祂现在的样子跟这个称呼离得有点远。现在轮到祂站在公爵身后捍卫祂了。艾因霍恩相信,自己手按佩剑站在公爵身旁时,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同样骄傲。

小小的男孩送别她时,攥着手绢犹豫了一下,还是决定把好意的提醒讲出来。男孩说,“姐姐,你这么厉害,小心以后会嫁不出去。”

“啧,”女孩双手掐腰俯视着他,“那要是我嫁不出去,你能不能娶我啊?”她其实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,嫁人这事不在她的人生规划上。

“也、也不是不可以啦。”男孩苦恼地皱起小脸,“但、但是,我喜欢淑女呀,姐姐长大后会成为淑女吗?”

她凝神看了看他,发出一声嗤笑。她说,等下辈子吧,小鬼。

此后,她努力晋升,努力撑起家族,努力跟在特伦索斯特公爵身边,做他的骑士。在一个宜人的夏夜,祂路过王宫花园,看见特伦索斯特捧着一本书兴冲冲跑进凉亭。祂打开书,读给祂坐在一旁的朋友听。艾因霍恩悄悄站在不远的树后,偷偷地听祂念。祂一边听,一边观察着那两位天使。特伦索斯特跟那位图铎坐在一起。艾因霍恩早就凭着猎人的直觉认定图铎公爵是个危险人物。图铎家的人往往既不稳定也不安分。祂想过要去提醒特伦索斯特,但祂没有充分的理由。何况,特伦索斯特跟亚利斯塔·图铎的关系远比跟祂要来的亲近。

从祂的角度,祂能够看的出来,看似专注的图铎公爵完全没有在听。亚利斯塔只是不时配合地点点头,实际上不知是在想什么。艾因霍恩又听了一会儿,祂花在战斗上的时间太多了,没有多余精力研究贵族间的学问。祂逐渐觉得索然无味,在沉默中转身离去。特伦索斯特还在祂身后读着:谁没有来,怎么不好,为何空虚沉重,一言不发?*

艾因霍恩大睁着双眼死去,死时眼里不像旁人那样盛满仇恨。祂必须要在祂的眼睛里给祂所爱慕的人留出位置,但是那双眼睛终究未能映出一物。祂死在特伦索斯特最亲密的好朋友手里,死后被取走了非凡特性。祂正是为了这个才会被谋杀,才会可悲地从猎人沦落为猎物。

接到消息时,特伦索斯特跌坐在新帝国的王座上。祂浑身止不住地颤抖,望着自己的皇后,话说的断断续续,“怎么会、怎么会有这种事?你敢相信吗!”

奥尔尼娅皇后在祂身边坐下,握住祂的手,“也许,祂只是无路可走了呢……”

“无路可走?无路可走就能肆意戕害别人吗?”新任的审判者大声反驳,“真想不到,这就是长久以来被我视作朋友的人。”祂目光中流露出一阵哀伤,问祂的妻子,“我择友的眼光有这么差吗?”

奥尔尼娅默然无语,仅是把祂的手握的更紧了些。

夜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扑到书桌上去抓纸和笔。祂一定得为枉死者写点什么,一定得写。祂在桌上铺开纸张,提起笔,笔悬停在半空。祂追念了一番过去的事,想不起来太多细节。最终祂提笔写道,“……深切悼念……我的故交、我的战友,忠诚的楷模,我最英勇的骑士……”然后,祂写下了那个名字。

 

 

 

 

*摘自伊迪特·索德格朗的诗《悲伤的花园》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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